【绿耕人手记】生死与鬼神崇拜——川西乡村葬礼、民间仪式初探

文章浏览量:4,928

 

3

 

四川省雅安市庙圷村是典型的川西风貌,这里有浓厚的川西生活气息,因也属于山区,保留了很多传统习俗。这里人文历史保留很多,如孝节牌坊、百年大院、宗族文化等。当然这里也保留了很多传统的祈福消灾民间仪式,还有独特的丧葬习俗。

 

生的祈愿——过关煞

 

在庙圷村一些桥头或者大路交叉处经常看见用树枝做的弓箭、符纸,有的还还在去皮的树枝上写着一些咒语,还有烧过纸的灰烬,还有碗。

这些都源自一个习俗,那就是过关煞。过关煞是小孩会遇到的一些灾难,需要化解。在传统文化中人的生辰八字就决定了人的一生命运。小孩会有三十六关,七十二煞。如将军箭、短命关、夜啼关、水火关等,不同关煞要范不同忌讳,需要化解,人的一生才能平安。这些都与鬼神有关。所以但凡孩子不顺,父母会请道士先生来主持过关仪式,道士先生是有祖传大印,没有这个印章鬼神不认。还会请亲朋好友一起来帮忙做饭,烧香。

过关仪式中道士先生先写好符纸,以及五方五帝牌位,写好事由文书,准备好香烛纸箔,仪式开始。

首先道士先生会吟诵经文,实际上就类似与说唱,开始先自报家门,说明自己身份,然后请神,先请各路大神,如太上老君,四大天王,二十八星宿等,然后各路地方神,如太白金星一直到灶神和土地。各路神仙到位,再请玉帝,王母等就位。这就是“请神仪”。

请完神,开始给神仙通报这次做什么法事,过哪些官煞,请玉帝安排一下,有的回避,有的行法。主要是敬灶神,房梁神,总之是家里面的各路神。范将军箭的就让叔叔拿着树枝做的弓箭和符纸,去根据生辰八字算下的方位烧香敬神,这也被称为“送替身”,然后遇到从这里经过的第一个人拜为干爹。然后捉拿夜啼鬼,以烧过火之柴头削平,用朱砂将“拨火杖、拨火杖、天上五雷公、差来作神将,捉拿夜啼鬼,打杀不许放,急急如律令敕”写字于柴上,晚间放在小儿床头,男左女右、勿惊扬、恐不灵,明早宝烛送出大门外的双叉路口。

关煞化解后,又开始送神。这就是“送神仪”。法事完毕。这个过程中,没有祖传道士大印各路神仙是无法调动派遣的。

范各种关煞,都是人的一生都可能遇到的一切灾难,刀剑伤害、车灾、小儿夜啼,总之人能遇到的不顺或者祸患都会有,每一种关煞不同,虽然具体仪式有增有减,但请神来化解是不变的。

生命的美好祝福,生命的健康,全赖鬼神的保佑,只有敬神、安神才能度一切苦厄。

此外关于鬼神其实也是有等级的,鬼神的等级其实是按照阳间的等级想象设置,阳间有皇帝,鬼神界有玉帝,生病的有药王,种地的有土地神,功名的有文昌,还有天上的军队天兵天将,二十八星宿管时令节气,守城的有城隍,总之人们幻想着鬼神界和阳间一样,而且是被鬼神界主宰,阳间解决不了,寻求鬼神界解决。人们对于生的祈愿,美好祝福都希望通过敬好鬼神来保平安。正式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,世事变化,无法抗拒的自然神秘现象让人们加深这一崇拜。

 

 

4

 

死是为了更好的生——丧葬文化

 

庙圷村的丧葬文化很有特点,这是不多见的。笔者刚来庙圷村发现很多用石头雕刻砌成的坟墓,这个和笔者家乡完全不同。后来又了解到里面“有的住人”,“有的没住人”。这种石头外棺叫“生矶”。

原来本地习俗,人的一生要修两座房子,一般是给儿孙修建的新房子,还有就是自己的“老房子”。庙圷村传统习俗保留众多,当然也保留了传统的阴宅和阳宅的风水选址观念。阴宅和阳宅的风水选址原理都差不多,大体上前有明堂后有靠山,左青龙右白虎,还有案山。自己的”老房子”就是自己死后要葬的坟墓。一般在五六十岁就会准备修造,当然修造“老房子”也是和修活着住的新房子一样,有钱的修的好一点,没钱的修的一般。别人都修,自己不修好像比别人差了,有时候这个也成了攀比,甚至有人给全家人都修了。这在庙圷村这个地理区域还是很正常的,没人忌讳,谁修了,说明有钱,混得好。而且阴宅的修到好的地方,对子孙后代都有好处,还保佑子孙。南方的风水师都是杨公风水。根据主人生辰八字配上地理五行八卦方位,如所谓四大局:

乙丙交戌,戌是寅午戌火局之库;

辛壬会辰,辰是申子辰水局之库。

斗牛纳丁庚,丑是巳酉丑金局之库;

金羊收癸甲,未是亥卯未木局之库。

这四大局都是出帝王将相的。下来就要观砂察水,然后寻龙点穴。无非就是弄清来龙去脉,来龙就是说中华龙脉是昆仑山,其它都是支脉,龙脉从哪里来,走向哪里,然后找好位置。这样就能保证子孙后代兴旺发达。

在庙圷村人死后要放断魂炮,这样周围邻居都会来帮忙。然后就开始筹备葬礼。穿好老衣,烧掉死者生前用过的衣服、被褥等东西,然后入殓放入棺材。当天下午请好道士先生,算好下葬日子,一般都是第三天下葬。第二天,孝子在全村去请人来帮忙,但是要下跪邀请,这是给死者改罪恶,没有这个下跪礼,没人会去,而且当天亲朋好友来帮忙也要给别人行下跪礼,表示尊重和感谢。同时请来道士先生开始做法事,其它亲戚邻里就开始准备宴席,以及其他事情。这个道士也不是谁都可以,也得是祖传的,有印信的,不然地府不会认。道士和自己带的锣鼓人手,开始扎设灵堂,准备五方五帝神仙排位。大致流程是开坛、太上、正一、开路、伴灵、今宵、大夜、朝祭、十王、魂游、地府、绕板、念佛、烧更、化帛、一供、所题。

掌坛道士会把这些仪程一个一个完成。你可以这样想象,一个人去世后,魂魄要进入地府转世为人,但是周围有很多孤魂野鬼。有冤死鬼、饿死鬼、火鬼、绞死鬼、吊死鬼等,会马上出来找这个魂魄的茬儿,这时候掌坛道士拿上印信,念着太上正一咒鬼经,向大家说明这个魂魄没有罪过,不要找事,不然念动咒语,所有鬼都要湮灭。或者调遣诸神刑杀闹事的鬼,这就是太上和正一。各种鬼都吓走了后,道士先生就在前面开路,带着魂魄去地府。这个时候还要唱丧歌,表达凄婉之情,慰藉生者,顺便道士会把家祭和客祭的祭文念给亡者,过了今晚,唱过今晚魂魄就要继续去地府了。

早上祭祀后,以前亲戚邻居都要拿来纸钱,现在不兴这个,全部上礼钱。魂魄穿过十个阎罗殿,这时候亲人就要来送行,亲人要烧纸,还得给道士钱,让他把符纸捎去,在路上打点一下,然后就是绕着棺材转几圈,道士先生领着,不然就不能为魂魄送行。这个时候也要拜五方五帝,这样亡者就能不管走哪条路都能顺利到达,每一个关卡都要烧钱箔给地府路上的差人,道士先生都要打点,才能顺利通行,这就是破财免灾,花钱保平安。然后开始念佛,念完佛大家用公鸡祭祀抬棺材的独龙,确保棺材不落地,顺利进入坟墓。独龙是一根木头,棺材一般会绑在独龙上,男性村民会一头八人抬着,如果墓地太远就会用竹竿撑住休息,也可以换人。把木棺推入石棺,放入属相五行相合的鸡鸭。孝子给众人下跪磕头行礼,然后烧花圈,这就意味着亡者有了新家,住了新家。然后孝子进行接灵回家供奉,这就是一供。再往后就是烧七,五七之后就正式入驻地府,获得地府居住资格,等着转世投胎。

首先在亡者魂魄进入地府这段,就是人们把地府想象成另外一个世界。地府也叫地狱,地狱是人死后去的地方,地狱就是世间的监狱,衙役捕快就是牛头马面和众小鬼,狱卒也会吃拿卡要,小鬼也是,有钱才能使得鬼推磨,所以为了让亡魂顺利进入地府,少吃苦头就要打点。鬼神的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的反映。所以明清很多神怪小说都是讽刺现实。《西游记》、《封神演义》就是这样。

把亡者安葬到新住址,然后接灵回家,用以保佑生人,同时生人也在想象亡灵和自己一起生活,也会保佑或者的人,亡灵某种程度也就成了神,这就是祖先神。生者会好好供奉亡灵,以表达对逝者哀惜和怀念。烧完五七亡灵就该离去,回到自己住的地方,不要在家里免得伤害生人。重要节假日生人也会烧去符纸,看望亡灵。在过年时候也会去坟墓看望祭拜。在陕西还会在除夕夜接回“先人”也就是去世的人回来团圆,然后接受族人祭拜,最后又送走。

死是为了更好的活着。生矶的提前预备也是为了更好的活着,坟墓的选址也是为了保佑子孙后代兴旺发达。亡者离开阳间却在阴间更好的保佑子孙,亡者虽亡却只是换了一个地方,在旧社会村落,坟墓都是远离村庄,这样就有了活着的人的聚落和祖先的聚落。庙圷村就有祖坟山。活人可以把亡灵接回来,以确保有神秘力量保佑他们。亡灵也就成了祖先神。

虽然庙圷村人不忌讳活着时候立生矶,但生病的人会很忌讳去参加葬礼,甚至都不能经过有丧事的人家,害怕犯了煞气。

葬礼在村民眼里更加重要,慎重对待。红事不请不来,白事不请都要来。白事更需要大家帮忙,而且抬棺材等特别需要劳力,所以下跪请人,也是尊重别人。

所以生死不过是一个世界切换到另一个世界,生者继续更好的生活,死者继续保佑生者。死了可以入地狱,也可以升天堂,也可以转世投胎,这就是鬼神的主宰,鬼神掌握着人的命运。

 

5

 


 

结语

不管是过关煞还是丧葬都是生死的礼仪,包含对生的祝福,对死的寄托。生避免死,死却佑护生。不管生死都是对鬼神的崇拜,有了对鬼神的崇拜,也就有了敬畏。死后进入地府,到底受何种酷刑,进油锅还是用铡刀,还是上刀山,都是根据生前的罪孽决定的,所以要想死后不进入地狱,就在活着的时候多做好事、善事,多积德行善。这就是生死的文化,也是在给生者带来安慰,带来希望。而近世对于传统习俗的破坏,活着受现代化影响,更多的村民停留在功利崇拜层面,有问题解决不了,或者获得心理安慰就会向鬼神求助。笔者见过的道士则是以法事为营生,也有认识的道士先生,直接坦言大多是求心里安慰。需要说明的是鬼神崇拜确实还在教化着大多数人,也影响着大多数村民的行为习惯。